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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天堂
​(2016臺北雙年展)

2016/9/10

這幾年來,我試圖回應的主題是事物變化的痕跡。我們生活在連續的權力地景堆疊之下。這些地景可以藉由大量制式化的訊息標示;而正因為它被訊息有效的塑造,導致個人失去一種在日常感知上,找出自身與其相對應的連續性。我有興趣的是,這些外力作用及變化如何在當下遺留痕跡,以及活動在其中的人群如何辨認這些痕跡。在這個基礎上,我嘗試在我的作品中,藉由身體對空間的介入,帶出對變換的感知,以及個人在過程中的相對位置。

 

北美館及其周邊乍看之下似乎缺乏可以被指認出空間變易的線索,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它做為某種“官方場域”行之有年;而所謂的“官方場域”在空間變易中,因為掌握更多資源,相對也更有辦法將地景覆蓋重寫。在我的定義裡,“官方場域”的空間有一種特性,它反應了更高權力希望被看待的方式,或決定了什麼才是重點,什麼才能出現,“可視”的範圍一開始就是十分清楚的。而權力或重點轉換時,它面對已存在且不合用的空間調性時,傾向直接歸零,重頭開始。而這種一再被覆蓋的變易只能從更大的時空範圍中尋找痕跡。在北美館的例子裡,更大的範圍指的則是圓山一帶。

 

北美館所在地的前身是美軍協防台灣司令部(USTDC)總部,這一塊地方被當成軍事用地使用,在當時並不是太奇怪的事;它更早之前被日本人規劃為台北市公園用地之一(日本人很喜歡在殖民地採用“先進的歐美城市計畫及技術”,公園也是其中之一;旁邊的“台灣第一座公園”圓山公園當初還是為了日本皇太子裕仁跑來巡視殖民地蓋的),國民政府接收政權後也一併接受了日據時代的城市規劃,而為了要使台灣變成反攻基地,便把大部份的公園用地當成軍事用地使用。 北美館旁編的中山北路,日據時代叫做“敕使街道”,是為了剛剛提到的那位裕仁太子去台灣神社參拜才修的,後來蔣總統跟艾森豪還在同一條路上被群眾夾道歡迎(在帶去圓山大飯店的路上),20幾年後則換成搬家到木柵的動物們被夾道歡迎。時間點再拉近一些,為了讓台灣更進入國際視野,前台北市長郝龍斌希望“全台北市民一起動員”的花博公園,也不過離美術館一條馬路的距離。 我的意思是,無論前提是殖民的 / 軍事的 / 資本的 ,甚至更可親的符合市民教化想像的(包括美術館 / 動物園 / 兒童育樂中心),“官方場域”都傾向最大化的做為官方正統版本的呈現基底。

 

以上提到的時空變易,也不過是這一百多年來發生的近代史。圓山遺址“垂直性重疊”的文化層(於同一地點,依挖掘深度可發現不同文化層遺留按照時間先後堆疊,見下圖),呈現出殘骸在更大時空範圍的線性排列。其中的貝塚說明了兩三千年以前,這塊區域其實是史前人類掩埋垃圾的地方。這跟近代它轉變成為“官方場域”展演場的對比是非常有趣的,但在變易的覆蓋性上又以不同形式相互呼應。這些訊息是我這次提案得要先說明的背景,但我想做的並不是歷史考究;而是以這些訊息為框架,呈現這個場域的時空變易性質:覆蓋性以及強制重寫。

北美館本身的空間使用就是一個不斷讓不同藝術家在裡面覆蓋重寫的過程。在此次計畫裡,我想把“2016年的北美館”設為一個時空歸零的座標(時間空間都以它做為參數原點,簡單來說,“2016年的北美館”時空座標就是 (0,0)),以它為中心,指向圓山一帶不同時間位置所發生的事件 / 遺跡 / 現存物。而北美館內部最適合指出這種相對位置的空間在這裡:

大廳的玻璃窗讓觀眾可以對北美館的周邊環境一目瞭然,這次我會選擇一些跟空間相對應的歷史圖像,放大輸出貼在大廳左邊的五扇落地窗上(參考示意圖)。左邊窗戶往外是中山北路三段,像我之前所提的,這條道路反應了這塊地景的強制重寫性,而以下這三張圖標示了這種權力焦點改變的對應事件:日本皇太子裕仁經過敕使街道 / 艾森豪在中山北路跟群眾揮手 / 動物園搬家。

大圖輸出上的數字標示為此事件發生跟“2016北美館”的時間差跟距離,以裕仁搭車經過中山橋為例,就是93年以前,北美館東北方0.2公里發生的事情。沒有出現在窗戶立面的事件/遺跡標示,也會被標示在大廳地板,做為相對時空位置的平面圖(請參考下面示意圖)。同時我想用“快樂天堂做為這個計畫的名稱,以及美術館入口的迎賓音樂 ,只在我跟觀眾互動時播放。“快樂天堂”這首歌當初是為了動物園從圓山搬到木柵特別寫的,搬遷本身也被型塑為大規模的市民慶典。

以上提到的標示跟空間配置比較屬於這個計畫的基底框架,目的是為了利用這些歷史符號的節點,帶出這個地區本身時空轉換的調性。 在這個空間配置的基底上,我想要邀請北美館的觀眾,讓我在這些玻璃窗的歷史背景上,用黑色馬克筆幫他們留下人形。首先我要思考的便是,身體以何種形式留下痕跡,才能夠準確回應場域的變易性質?

 

 “官方場域”的空間變異是有效的覆蓋,並且拔除不屬於官方版本的痕跡。在此觀眾介入而留下的身體痕跡,先覆蓋再拔除,會比較有效的標示出這種剝奪性。我想用特製矽膠塗滿人形輪廓,等矽膠乾後再把人形從玻璃窗上撕下來。在這裡值得特別一提的是,美術館的玻璃窗上有一層隔熱紙,當矽膠塗在玻璃窗上拔下來時,人形內的隔熱紙大部分會跟著一起被拔除(見下圖,初步實驗結果,實際操作時會保留人形輪廓的黑線),跟背景的隔熱紙產生一個像是濾鏡般的差異。我想要保留這種濾鏡式的差異,因為在視覺隱喻上它達成了兩個效果:戳破了一目瞭然的幻覺—由不斷強迫歸零所形成的幻覺;以及個人在這種時空變異上留下的痕跡—它不如官方記錄般定調的黑線輪廓容易辨識,但卻像是鬼魂一樣,以不確定的缺席形體漂浮在背景中。

至於拔下來的人形該怎麼處理?之前我提到近代史“官方場域”覆蓋性跟圓山貝塚垃圾沈積物覆蓋性的對照,因此我想讓這些被拔除的人形堆疊起來,成為一個遺棄物累積而成的地層。但不同於垂直性重疊地層的排列,這些人形會交互重疊在窗戶的大圖背景之前,讓所有想要在窗戶上留下自己身體輪廓的觀眾踩在腳下。

以實際操作順序來說(請參照圖說),上一個觀眾(以觀眾A表示)會從地板上的地標選出一個對他而言有特殊意義的地點 ,我會請他把對這個地標的回憶/私人連結或詮釋,寫在雙年展的票根上(見圖一),然後請他自己在窗戶大圖輸出前選一個位置,並根據票根上他寫下的內容,擺出一個姿勢;而我(藝術家)做為某種程度上北美館的“官方代表”,會先用筆把觀眾A的身體輪廓,畫在大廳左邊的落地窗上,並標示出畫下人形的時間日期(見圖二),做為曾經在場 / 個人身體時空定位的“官方紀錄”。觀眾A會把票根貼在自己的人形裡面,並在離開之前,留下一些遺棄物給下一個觀眾(以觀眾B表示) (見圖三)。觀眾B把觀眾A留下的遺棄物,依自己的詮釋或喜好貼在觀眾A的人形裡面,並且挑選染料顏色,混合到我準備好的矽膠裡。觀眾B把觀眾A的人形用矽膠塗滿(見圖四),等矽膠乾了之後,連同玻璃隔熱紙、觀眾A的票根、以及遺留物一起撕下來(撕下的人形以人形A表示)。觀眾B在人形A上寫下他製造並撥除人形A的時間日期(見圖五),然後放置在觀眾B要留下人形的窗戶背景之前。這之後就如同之前觀眾A所做的,觀眾B選擇一個地板上的地標,並在票根上留下相關私人訊息,並在選定位置上(踩在人形A上面),讓我描下他的身形,並把票根貼在身形裡面,並選擇一些遺棄物給他的下一個觀眾(見圖六)。而這個遺留跟撥除的過程,會以接力的形式進行到展覽最後。(見圖七)

觀眾在這個過程中並不只是一個被描繪的身體模型而已。藉由選擇閱讀他人留下的痕跡、選擇填充不在場敘事的內容、選擇自己痕跡被留下的位置,來建構自身在覆蓋狀態下的連續性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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